河南卫视的“奇妙游”系列节目作为令人震撼的文化景观一直让网友念念不忘，今年的《元宵奇妙游》不负众望，依然有摄动视听的文化美感。
《元宵奇妙游》以《瑞鹤归》为压轴节目。《瑞鹤归》开篇，观众跟随瑞鹤飞入米芾《云起楼图》中，瑞鹤穿越三维化的浅墨山水和丹青杂树，最终落足肇庆，化为人形与肇庆山水景观、人文景观起舞。这一节目贮藏着“奇妙游”之所以能成功的原因，即风景和传统如何嵌入媒体的策略。融媒体时代的文化传播，只有抓住了手机平台的观众，才能抓住流量；而流量是文化传承和文化创新的关键一环。
首先，《瑞鹤归》为媒体受众提供了一个凝视“远方”诗意的方向。城市化的高歌猛进和互联网发展的狂飙突进，全然改变了后工业文明社会每个个体的生活样态和心理体悟方式。处于现代社会语境的“凝视者”，他们被生活的程式化，分工的精细化和观感的碎片化所裹挟，身心处于亢奋而又桎梏的困境中。正如心理学家斯科特所言，“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人们在更多的选择与未知中，感受到的并不是更多自由，而是一种消极的无穷无尽感。”“娱乐”和“文化产品”为身居困局中的人们指出一个短暂的、富有情感的、充满欲望的方向，即为“远方”。“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条近似宣传标语的辞职信将寓言式的“远方”的力量无限放大，从而产生超越的可能。
回到“奇妙游”，我们可以发现其中充满着“远方”的微妙。“奇妙”意味着奇特而美妙的风景奇观，存在着西西弗斯生活所没有的新鲜感和刺激欲。远方的风景充满诱惑和希望，以打破城市、工作、日常生活等的枷锁。“游”意味着自由的状态，在远方的风景中“漫游”“游戏”“游娱”，身心沉迷于释然的欣喜与自由状态之中。正如张斌所言，“旅游的目的和本质，是以审美、消遣为主的游览活动与愉悦体验。”《瑞鹤归》将远方风景的自由感彰显得淋漓尽致。舞蹈的背景是山水、牌坊、摩崖石刻、祠堂等地，也就是说，天地浩渺的空间，古今交叠的时间都是舞者翩然起舞的舞台，天地多浩渺，古今多久远，舞者就有多自由。舞蹈这一艺术形式与生俱来就是以形体的变化呈现潇洒自由的灵魂，加诸舞者与鹤共舞，以模仿“鹤”的姿态为创意，自由之感更为灵动。因为“鹤”这一意象在传统文化中素来有自由闲散的深旨，例如，“闲云野鹤”“临皋鹤梦骨可仙，谁同此乐消闲年”“四顾晴空里，白云同鹤飞”是为例。
此时，舞蹈或者说舞者成为一个中介，它是展示风景空间的媒介与窗口。观众对舞者的动作、表情、神韵等加以体认，进一步转向对空间的欣赏与理解，从而产生向往远方自由风景的心理。《瑞鹤归》抖音视频下不乏“想去旅游”“风景好美”的评论即为明证。舞蹈中的风景为观众提供了去蔽的勇气，它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尽人意、压力、负担短暂消解，从而获得自由的诗意。
其次，《瑞鹤归》为媒体受众提供了一种回归“历史”的可能。戴锦华认为，五四以来，“我们以前现代中国历史所形成的特定文化脉络为献祭，才得以打开现代历史”，从而“我们终于跻身现代历史当中，却因此失去了全部历史”。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想象自己、构建自己都是以现代化为基准，认为传统和历史是“吃人”的。直到近年，人们发现韩国不断地将带有中国原色的文化申请为自己的文化遗产，西方奢侈品牌将传统元素抄袭为自己的创意，人们渐渐反躬自省发现，文化需要扬弃创新而非抛弃。文化创新才是文化传承的根基。
然而，文化创新总处于尴尬的处境，要么自怨自艾地哀叹文道衰矣，要么各种元素堆叠画虎不成反类犬，要么投身欧美日韩文化而乐不思蜀。此时，“奇妙游”横空出世，在网络各大平台引起现象级别的传播和品评。“奇妙游”以传统节日为线索，以古典舞蹈为载体，以各种传统文化要素为精神内涵，描绘了一幅幅融汇古今的文化奇观。《瑞鹤归》中的“摩崖石刻”“包公楼”“古城墙”“披云楼”等传统元素鱼贯而出，绽放出传统文化蓬勃的生命力。
以《瑞鹤归》为代表的“奇妙游”缓解了当下社会，尤其是城市生活的文化焦虑和文化不自信。文化的焦虑和不自信源自于外国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的强势和传统文化甦生能力的疲软。中国已然是工业大国，但文化产业一直滞后；“奇妙游”大步走出了传统文化创新不足的泥淖，为人们重建了传统文化的新的美感，满足了观众的文化认同诉求。正如雷蒙德·威廉斯所言，“文化只有通过共享，才能形成更好的共同体，由此建构更美好的社会。”《瑞鹤归》将肇庆的历史和文化共享出去，让观众看到传统文化在“地方”茁壮成长。过去，传统文化是生活的一部分；如今，传统是审美的一部分。审美而有效的文化创新必然导致文化认同的生成，从而弥补了现代中国与传统文化之间的裂缝。具有创新意识的文化节目引起观众的共鸣，历史的确定性和文化的未来传承性以“润物细无声”方式伴随着欣赏的过程渗透到观众的血肉中，经由社交平台加以放大，从而产生意义明确的认同感。
再次，《瑞鹤归》为媒体受众提供了一方安置心灵的场域。春节、元宵等传统节日讲究喜庆和吉祥，《瑞鹤归》恰恰提供了这种美好的祝愿。“鹤”除了是自由的象征外，还是祥瑞的征兆，如“龟鹤遐寿”“云中仙鹤”“鹤鸣九皋”等。有意思的是，《瑞鹤归》中祥瑞的意象反复出现，陈氏宗祠双狮对舞以祈愿物阜民生的欢腾，水月观音驱魔除祟的法相庄严，这些意象既契合节日的氛围，更符合国人的接受心理。《瑞鹤归》等节目为观众构建了一块心理舒适区。生活中所面对的种种无解状态、挫折无奈令人心生负担，文创节目的祥瑞以分散注意力和娱乐化的方式慰藉人们心灵。河南卫视找到了满足都市群像的欲望指归的路径。
最后，《瑞鹤归》等“奇妙游”节目依然是工业文明的产物。“奇妙游”的成功，不仅仅是媒体平台的网友对文化渴望的结果。各平台上也有非常多技艺精湛的传统文化节目，但观看者寥寥无几。以《瑞鹤归》为例，“奇妙游”之所以能获得广大关注而“出圈”，主要还是这种传统文化的创新既不仅仅是传统的自觉，也不仅仅是观众的自主选择的结果，更多的是工业文明的产物。《瑞鹤归》的成功，是传媒技术和平台传播算法的结果。“奇妙游”有着个非常专业而庞大的团队，他们运用综合镜头的拍摄方式，定格、翻转、起幅、闪回、蒙太奇、空间错位等画面处理技巧，以及新兴的VR、后期特效等技术，对舞蹈加以奇观化。这些技术都让《瑞鹤归》呈现出舞蹈和风景的陌生化效果。值得注意的是，平台通过大数据算法，将文化成品精准投送给喜欢或者可能喜欢的受众，这扩大了节目的影响力。
《瑞鹤归》的成功，还在于这是创作团队以“传统+特效”模式进行复制的杰作。河南卫视通过这一模式复制了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元宵等节日的“奇妙游”，不断积攒“奇妙游宇宙”的流量，形成庞大的文化产品矩阵；《瑞鹤归》处于这一矩阵的相应坐标，自然具有深刻的影响力。此外，《瑞鹤归》迎合了工业文明消费文化的美学追求。《瑞鹤归》整个节目大约四分钟，长短相宜符合快节奏、碎片化的阅读心理，肇庆的风景之美、民俗之盛也很抓眼，让观众产生“说走就走”的旅游欲望。
总言之，《瑞鹤归》是一场成功地运用策略将风景和传统嵌入媒体的实验尝试。值得欣喜的还不仅仅是风景与传统让国人震撼，而是今天的中国也能够生产出这样的文化产品。
